180.
八方城外的寺庙外,穿着布衣短打的男人坐在寺庙上,两只手撑在台阶上,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隆冬里,这样的暖阳可不多见。
带着料峭寒意的冷风吹动寺庙外的枯草,穿着一袭青衣的人出现在了朱衍面前。
朱衍半眯着眼睛,嘴里咬着一根野草,吊儿郎带道:
“师父,你今年下山的次数可不少啊。”
“今年你待在山上的时间也不少。”
李醒清的声音很平静,她静静地看着朱衍道:
“既然已经猜到人妖之间会再起纠葛,你又回来做什么?”
听见李醒清的话,朱衍抬起了眼睛,朱衍的眼珠很黑,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他抬眼看向李醒清。
“你担心我会妨碍你?”
“想多了师父。”
朱衍稍微撑起身子,两只手随意放在膝盖上。
“我要的是人妖和平,不是阻止你报仇。”
“你要灭的那一族,本就是一颗老鼠屎,死绝了便死绝了。”
“比起师父要做的事,我更在意的是师妹要做的事。”
朱衍缓缓站起身,他站在台阶上,眼睛盯着李醒清,语气里褪去了一丝懒散。
“挑起人妖大战,你要的是师妹将妖族赶尽杀绝,还是让师妹死在这场大战里?”
朱衍看着李醒清,脸上懒散的神色彻底消失。
李醒清站在原地,保持沉默。
看着她这副静默的模样,朱衍轻笑一声,弯起的嘴角带着一丝嘲讽。
“若是师妹运气好,带领人族占领妖族地界,攻打到西山,那师父要杀那些妖也不是难事。”
“可若是师妹实力不济,死在了妖族大战中,你与许师叔更是有理由攻打西山,为师妹报仇。”
“培养出一个化神期捉妖师,既给了人族捉妖师反抗妖族的底气,又能扩大人族地界,最后你和许师叔还能替虚山水寨的捉妖师报仇。”
“师父,这一石三鸟之计好虽好,但你可曾想过师妹的感受?”
李醒清半抬着眼睛,平静地看着朱衍。
“你不也觉得她是木头么。”
“既然是木头,又怎么会有感受。”
正是隆冬,冬天深入到了尽头,马上就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也许过了今天,也许就是明天,亦或者是后天,八方城就会迎来南归的候鸟和重新绽开的百花。
朱衍一直在等,等冬后迎春,等百花齐艳,等人族和妖族像一个园子里的花,各自绽开又各自相安。
等了这么久,最后只等到结界摇摇欲坠,妖族对人族虎视眈眈,人族对妖族赶尽杀绝。
人妖和平,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笑话。
朱衍抬脚从李醒清旁边走过,越过李醒清的肩膀后,他才站在原地。
“若是李杳有一天想过自己的生活了,你和许师叔打算如何?”
李醒清背对着他,纤瘦的肩膀和细腰都挺得很直。
“不会有那一天。”
李杳不会有自己的想法,更不会违抗她和许亚的命令。
“我原以为,你会放过她。”
朱衍说过这句话后抬脚就走,刚走了几步,寺庙周围的枯草无风而动,青色的灵力像是千万把剑,从天下齐刷刷的落在朱衍周围。
朱衍看着地面上灵力幻化而出的剑,眼皮猛跳。
早该猜到的,这个女人来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朱衍一抬手,刚要掐诀,耳边便响起了一阵铃铛声。
铃铛声里藏着灵力,直接将朱衍定在了原地。
朱衍抬起眼看向前面,只见穿着藏蓝色衣袍的女人步步生莲滴朝着他走来。
看着女人头顶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银饰,朱衍的眼皮子跳得更厉害。
“许师叔,好久不见。”
许亚手里拿着水寨的权杖,她站在原地,抬眼看着朱衍。
“九幽台早已经将我除名,我不是你的师叔。”
“师叔说笑,一日为师叔,终身都是师叔,师侄不敢不敬。”
朱衍脸上挂着几分又真又假的笑意。
能给化神期捉妖师种下银丝蛊的人能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指不定看他不顺眼,反手也给他种下一条蛊虫。
许亚的眼珠子带着一丝兽眼的锋利和阴冷,被她盯上,就宛若被一条蛇盯上,盯得朱衍背后发凉。
“你方才说,若是李杳想过自己的生活了,我和你的师父会如何做。”
“你如何确定会有那一天?”
许亚的声音明明很平静,但朱衍却是从中听出了几分阴冷,像是一汪从来没有被阳光照射过的幽潭水,冷得朱衍背后发凉。
若是许亚和李醒清由此对李杳起了疑心,不说李杳不会放过他,朱衍自己的良心也会受到谴责。
“师叔这不是说笑么,我如何能确定会有那一天,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师叔不必放在心上。”
“师叔,你从虚山远道而来累不累?若是累了,不如师叔先去休息,我这就回去虞山设宴,好好招待师叔。等师叔休息好了,也可以用膳了。”
李醒清站在朱衍背后,越过了朱衍的肩膀看着许亚。
“你既然已经加强了她身体里的蛊虫,又有何不放心的?”
许亚没回答李醒清,她抬眼看着朱衍。
“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想磨一把刀,一把足以刺向妖族,刺破捉妖师虚伪面孔的刀。”
“我寻尽了天下最好的兵刃和锻造材料,也没能打造出一把绝世神兵。”
“后来我才明白,天底下最利的刀不是冷冰冰的兵器,而是人。”
一个与她有至亲关系,只能听从她命令的人。
“你方才说,我们可曾考虑过李杳的感受。”
许亚冷冰冰地看着朱衍,慢慢道:
“作为刀,杀人是她逃不开的命运,在战场到磨损到锈迹斑斑是她的宿命。”
“她不会有别的感受,也不会有不甘和不愿。”
朱衍提起嘴角,露出两排明晃晃的牙齿。
“巧了师叔,我也会算命,不如你把师妹的生辰八字给我,让我算算挑起人妖纷争是不是她的宿命。”
对着朱衍利索的嘴皮子,许亚没有与他争论。
她看向朱衍身后的李醒清。
“你已然错过一次,这次也还要继续错下去么。”
朱衍被定在原地,不能回头看见李醒清的神色。
他张了张唇,刚要说什么,一柄软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朱衍垂眼,看着胸膛前露出的剑尖,粘稠的血液在剑尖汇聚,滴落在了地上。
他就说一直避着他的李醒清为何会主动来寻他,原来是来亲自杀了他证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