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叔家住了三天。
在农村的生活自然比不上都市那么丰富,说的好听一点叫清净,其实就是无聊,外面的天气很冷,大多数时候让人没有欲望想要出门,尤其是第二天开始便下起了雪,在汉宁市虽然不怎么能见到雪,但姜黎黎也不至于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一样一惊一乍地跑出去玩雪。
如果是北方还好,下起了雪,往往都能在地上铺厚厚一层,踩上去也是蓬松的雪,咯吱咯吱,洁白又好看,还能打打雪仗,堆堆雪人,在清河县这样的中纬度地区,一天中冷的时候刚好能凝结成雪,但太阳出来以后,本就不算厚的雪化了,跟泥浆混在一堆,让人完全没有玩耍的欲望了。
这样的天气,出个门都会让人有些不太痛快——回来的时候鞋底沾一层泥巴,有时候还会溅到裤腿上,所以还不如在家里烤一烤火,看看书,偶尔下下棋什么的。
当然,这里的生活对于姜黎黎来说宛如另一个世界,一些其他的事情也是有的。
易阳在清河县这样的小地方有知名度,虽然不至于知道他人长什么样,但各种传闻发酵,尤其是高考结束没多久的那段时间,很多人都听说了他的名字,各种传闻版本不一,但是大抵都脱离不了“父母双亲不在”“清北”“名校”几个大的框架,当然,只持续了一段时间,每个人都是很忙的,没有人会特意关注一个不认识的人,只不过在一段时间里谈起的时候叹一声或者酸一声罢了。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燕子乡作为某种意义上易阳真正的“家乡”,关于他的热度就会持续时间更长一些,尤其农村人教育自己家孩子时,总会拿旁人举例,似乎全国都有统一模板“那个谁谁谁家的谁谁谁,如此如此糟糕的条件,都能考到那般那般的成绩,再看看你……”
到了易阳身上,具体就变成了“你们看易家那个没爸没妈的易阳,人家连爸爸妈妈都没有!你们呢,别的不说,你老娘和你老子都在,没让你们过上孤儿的生活吧?人家没爸没妈都能上清北的分数线,你呢?上个技校都难!”
这样的数落一旦形成了模板,传颂的时间和范围也就更广了,大家对易阳的看法不一,虽然大多数人嘴上说着佩服,但未必不会朝着坏的可能性上揣测,这是人之常情。
关注度算是很高了,第一天就有人上门拜访,易阳虽然不认识,但大概跟二叔二婶关系还不错的同村阿姨,带着初中的儿子,说是请易阳指导指导学习。
学习这样的事情,如果仅仅一次见面指导了,就能提高成绩,那实在是痴人说梦,易阳深知这个道理,但是这样的场景下倒也不至于将现实说得太无情,打击人家积极性,本来这两天也挺闲的,谦虚地说,谈不上指导,可以分享一下学习经验,听得那位阿姨连连竖起大拇指,说:“成绩好的人就是会说话。”
当然还是很认真地去教了,英语怎么学,数学怎么学,都是些经验性的东西,但易阳能够感受到虽然那个小弟弟表面上认真地在听,其实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大概也就明白了,不是那块料,或者说还没有意识到专心学习的意义,倒也无所谓,十分耐心地做了这件事,反复强调,“学习方法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执行……”
那位阿姨全程都听得很认真,但前面的话自然是一句都听不懂了,只有这一句话她听得很清楚,道别的时候一个劲地叮嘱儿子:“听到了吗,说得多好啊,更重要的是执行!执行哦!”
到底能不能执行,易阳便不得而知了,也没有兴趣去详细了解了,毕竟不是自己关心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这个过程中,姜黎黎也在一旁看着,一方面是确实无事可做,另一方面呢,他很喜欢看易阳认真做一件事的样子,尤其是听他说话……倒不是恋爱脑,而是跳出对话的情景,作为一个第三视角观察易阳跟别人交流,会发现他确实在跟其他人互动的时候,总能观察到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然后在别人心头在意的点上来一下。
意识到这一点后,观察易阳跟别人聊天,就像是看一个技术高超的运动员做专项的运动时一般。
就很舒服。
拜访的人自然不止一个,但两三天时间,敢于厚着脸皮上门的人也不至于很多,要么是跟二叔二婶关系很好的人,要么就是亲戚,但也不过寥寥几次罢了,也未必是专程来看易阳的,也有的是看奶奶或者看二叔他们,顺便跟易阳聊上几句。
有了几轮这样的接触以后,他们无法忽视姜黎黎。
且不说她出众的相貌气质,仅仅是村里突然多了一个大活人,都会让村口的闲谈里偶尔问上两句“那谁谁谁家来了个生面孔,你们认识不?”
自然从第一天起就有人好奇姜黎黎的身份,但易三两口子没有介绍人的意识,如果关系不是那么到位,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她是谁”这样的问题,说起来有些尴尬,但这样的场景确实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于是第一天过后便有人在传,二叔家来了个很漂亮的姑娘……
一开始当然会猜测她的身份。
传闻往往传得最热闹的时候,当事人完全不知道,直到过了风头,才后知后觉地了解到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
还是第二天赵月娥的母亲在外面做事的时候碰到了赵金花,说了一些听到的传闻,倒也没有脱离事实太多,有些人在说家里来了个姑娘,是易阳的女朋友,有这么一回事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第二天以后人们便开始议论这件事。
起因经过,矛盾冲突,跌宕起伏,哪怕是传闻,也往往需要满足这几点才足够引起人们的关注,如果仅仅是才子佳人,这样的故事大家都听腻了,虽然未见全貌,大家也会顺着已有的信息做出一番自以为靠谱的揣测。
能够确定的消息是,那姑娘确实是易阳的女朋友,美的吓人……只是年龄好像比易阳还要大一些。
还听说,停在易三家院坝里的那辆白色的宝马车是她的,据说那车子上百万。
而往坏的方向揣测往往比好评来的更有戏剧性一些,一些说法传了出来,说那姑娘是城里开大公司的,不然怎么开得起宝马车呢?易阳的车子?不可能,他虽然成绩好吧,才大一学生,怎么可能买得起上百万的车子?另外,别看那女的很年轻的样子,其实可能已经三四十岁了,怎么,不信?你以为跟你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样?有钱人的事……那些电视里的明星,可不是四五十岁了还跟二十岁的姑娘一样年轻吗?
而种种猜测,便不由得让人指向一个吓人的结论……
易阳成了给人包养的小白脸?
这么想似乎有些道理,易阳的个子高高的,五官长得也很好看,在大城市读大学,现在打扮又时髦,那发型,那衣着,跟电视里的明星似的,被某个富婆看上了……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这样的结论得出的有些草率,但是大家关注的本来就不是过程,而是情绪。
也有人提出疑问,那么好看的姑娘,犯不着包养吧?
有人说,你懂什么,你怎么知道人家的真实年龄,而且,有钱人想法都有些奇怪……有些明星都嫖呢,人家长得好看一点的富婆,就不能包养了吗。
不过,这一类的恶意揣测并不算多,大多数人也没有那闲工夫,整天猜别人家的事情,只是因为易阳在这里算是出名,又有大美女、宝马车这些吸引人眼球的元素加在一起,才让人多关注了一下,一切都没有什么结论,往往是为了在村口晒太阳闲谈时或者晚上酒桌子上多占据一点发言的权限,才将事情说得夸张,出了那个门,离了那个圈子,大多数人还是不敢到处胡说的。
当然,目前还没有传进当事人的耳朵里。
姜黎黎其实还挺喜欢这几天的乡村生活。
吃惯了高档餐厅的东西,再吃乡下地道的农家菜,其实别有一番风味,毕竟这里不是古代,这个时代,再穷的乡下,味精总还是能买的,加了味精的菜,再普通的食材也不至于难吃到夸张的地步。
吃的方面,奶奶很喜欢姜黎黎,她觉得自己的孙子能有人要就不错了,这姑娘还这么好看……乐乐呵呵地亲自下厨。
易阳对奶奶说,她是当初教过自己的老师,您还送过花椒,她想不起来,有些难过地说,“奶奶的记性好像越来越差了,最近也总是忘事情,真害怕哪一天奶奶记不住阳阳了……”
听到这话,易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姜黎黎在一旁拉着奶奶的手,笑着说:“奶奶您怎么会忘了易阳呢?您这年纪还能这么稳健的,肯定能长命百岁,一直精神抖擞!”
二叔宰了鸡鸭,土鸡和超市里的白羽鸡风味差距巨大,整天院子里跑来跑去耀武扬威选妃的公鸡,肌肉雄壮,嚼起来肉质紧实,将肉剁成块,奶奶下厨红烧,小火慢慢地收汁几个钟头,才把肉炖的松软一些,最后加上土豆,再来半个小时,而这么长的时间,香味都渗到骨头里去了,哪怕第二天热的剩菜,也能让姜黎黎就着吃两大碗米饭。
姜黎黎觉得易阳的二叔也好,二婶也好,还有奶奶,这一家人都很好,每个人似乎都在围着她转,这样的景象当然不是她追求的,但是也不至于像洪水勐兽一样抵触,她知道这一家人的秉性,她们的关爱,自己只要笑着接受就好了,就能让他们愉快。
每天当然是睡在一个房间里的。
只是在农村,房间隔音效果差,二叔他们的房间距离又不远,自然就不太好做那件事。
而且让人颇为尴尬的一点是,农村的木床,大概是榫卯连接处有些老了,稍微一动都会“咯吱咯吱”地响,每每易阳翻个身,都会被姜黎黎红着脸说一句:“你动作轻点,被人听到了……”
一听这话,易阳便坏笑着故意再翻两个身,直到腰间被掐一下。
当然,大多数时候不会这么无聊,乡下的夜晚很冷,又没有空调之类的取暖设备,早几年还会有端着炭盆放在卧室里取暖的现象,直到近几年信息发达,常常听到因为煤炭中毒去世的新闻,用炭盆的现象也逐渐没了,晚上冷起来了,两人就安安静静地相互抱着取暖……
易阳的体温高,姜黎黎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抱一个小火炉,晚上聊会儿天,抱紧他,感受皮肤接触的美妙触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每天睡得都很安稳,直到第二天公鸡打鸣。
她才知道,原来公鸡真的会打鸣呢。
唯一比较难受的是洗澡不太方便。
冬天倒是没必要天天都洗,只是第三天晚上,姜黎黎实在是忍不住了,遗憾的是这里可不像城里,有热水器有花洒可以淋浴,二叔家连厕所都是挖的茅坑。
平时他们最多就是打一盆热水,干搓一下,而面对姜黎黎,当然不可能说出干搓这样的操作了……
二婶有些脸红,有些自卑地说:“咱们这儿洗澡,只能用桶的……”
姜黎黎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后,笑了两声:“那个……没关系的,没那么矫情。”
随后二婶让易川搬来了洗澡用的铁桶,
比一般的桶大了不少,但也就齐腰高,好在底面积够宽敞,还是能坐进去的。
只是在哪里洗又成了问题,总不可能去茅坑吧?只能……搬到卧室里去了。
二叔他们在这件事上并不觉得人家应当迁就你,接受不了就是矫情,人家在城里享福长大的,凭什么要迁就?而姜黎黎表现出的理解和适应,让他们更是在这件事上只剩下自卑,脸上火辣辣的,随后又搬来杀猪用的大锅,烧了一锅开水。
看到所有的准备工作后,姜黎黎也有些脸红,觉得自己给人家添了麻烦,但也不得不洗了。
虽然已经赤裸相见过,这种场景却不愿意让易阳看自己洗澡,让他出去在外面候着,只是当易阳出去后,每隔几分钟,又会问一句:“你还在吗易阳?”
“在的。”
“易阳?在吗?”
“在的姐姐……你不让我走,这辈子我都守在这儿。”
易阳正对自己这句情话感到洋洋自得,恰好二婶提着开水瓶过来送热水,听到了这句话,拍拍他的肩膀,差点把肾上腺素都给吓出来了。
二婶脸上露出笑容,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小声说:“说的好,这么好的姑娘……一定要好好对人家!”
易阳脸色微红,干笑一声:“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