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梁先生那颗百创不殆的心又在蠢蠢欲动,但我没有证据。
我只是听到了他心里的小算盘在噼里啪啦响。与此同时,他“嘿嘿”笑了两声,笑声猥琐又不失魔性。
我当下便知,果不其然。
梁田芳的评书终于告一段落,在继“梁蔡CP”大获全胜之后,新联盟“蔡籽油CP”也逐步成形。
油腻腻遵守约定,把梁先生调职到了那个传说中鸡不生蛋鸟不拉屎,就连贼都走空的神秘制造厂。
有传闻说工厂车间奇门遁甲,内藏玄机。
还有传闻说车间技工如鬼魅无形,来去无踪。
传闻更有甚者说这个制造厂根本就不存在,就是油腻腻在吃空饷!
“其实不然。”梁先生说。
之所以如此神秘,让油腻腻多年以来一直三缄其口,是因为他丢不起这个人。
制造厂连年亏损。
实习生小梁在各部门流窜时,发现了这个神秘工厂的存在,他查了一遍报账单,怎么说呢,就连他这个稀松二五眼都能看出来,车间营收惨不忍睹。
“一般项目想亏成这个熊样儿都不容易。”梁先生摇头苦笑。
那干嘛斥巨资开展这个业务呢?
当初被人忽悠了,猪油蒙了心呗,传闻如是说。
那怎么还不及时止损呢?
说停就停多丢人,打肿脸充胖子呗,传闻如是说。
油腻腻撑了许多年:“我心里苦,但我不说。”
梁先生临行前,油腻腻才跟他交了实底。
这是早年大老板亲自筹谋的项目,大老板信誓旦旦地说农业必当崛起,农机绝必就是下一个风口,他对此十分看重,并交由心腹油腻腻打理,可是这许多年过去了,风也没刮起来。
风没刮起来不说,还赔到油腻腻怀疑人生。
项目投资惨败,油腻腻自己丢不起这个人,当然也不能让大老板丢这个人,所以这些年一直藏着掖着,当起了背锅侠。只有油腻腻的江东大区有这个业务,家丑又不好外扬,油腻腻头顶那几根毛都要薅秃了,也没想出力挽狂澜的办法来。
梁先生自告奋勇要去走一遭,油腻腻欲拒还迎一秒钟就把机票塞到了梁先生手里,他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就说你是我的钦差助理,工厂一切事务全权交给你负责,见你如见我。”
他还说:“我可跟你说呀,那倒霉催的车间里都是些技术流大拿,谁也不服谁,说不准要给你个眼罩戴戴,前路艰险,贤弟珍重!”
技术流大拿能服一个助理吗?梁先生觉得这个安排不太行。
梁先生眼珠子一转,说他还得再带一个人,这助理的助理算怎么回事儿?
于是油腻腻福至心灵,大笔一挥,任命梁先生为制造厂厂长。
然后便有了如下这一幕。
厂长助理万师傅老三老四地走进车间里,旁若无人地东摸摸西敲敲,像是在视察生产线上的农机设备,而我们的梁厂长呢,则是满头大汗地跟在助理身后,提着大包小裹和车间里的技工师傅们大眼瞪小眼。
车间干事犹豫片刻,把水杯递给了万师傅:“厂长,您喝水。”
万师傅没接,看了一眼梁先生。
梁先生明白,万师傅这是在喊action!
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上任第一天,梁厂长要接住一个下马威,还得点起三把火。
梁先生夺过水杯,一饮而尽:“集合,开会!”
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车间工人才慢悠悠地集合到一起,再加上办公室文员,几十号人,萎靡不振,半死不活。
小兵先不算,工程师和高级技工加起来一共十五个人。
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梁先生一眼扫过去丝毫不在意,他想,不服我的人多了,你们又算得上老几?
他沉着冷静地接过车间干事递来的账本翻看,看了两页顿觉天旋地转,经脉尽断。
救不活了,这辈子都救不活了。
“那账本可真是鬼画符啊,趋凶避吉,毁天灭地。”梁先生现在想起都头晕脑胀。
第一天就谈这么沉重的话题容易伤感情,梁先生合上了那本能毁天灭地的账本,他打算先说点轻松的,比如先做个自我介绍什么的。
“大家好,我姓梁,是新调来的厂长,这位是我的助理,姓万,你们可以叫他万师傅,很荣幸与大家共事,以后咱们要齐心协力……”梁先生一边机械发言一边左顾右盼。
他都等得不耐烦了,心想这下马威怎么还不来?眼瞅就要到饭点儿了,怪饿的。
就在这时,一直斜靠在角落的几个人直起身子,作势要走,隐约能听到他们当中有人说“怂包废话多”。
下马威这不就来了。
“哎?我还没说完呢,那几位师傅怎么就走了?”梁先生两眼放光,掩饰不住笑意地说。
他这个反应显得人更傻了,那些技工师傅们心底不禁涌起一股酸涩悲凉,上头竟然派来这么个2B,这是天要亡我车间啊。
“没时间听你废话,返厂报修的机子还等着呢,是顾你还是顾机子?”有人问他。
“真要耽误了,人家差评投诉,扣我们工资你给补上?”有人附和。
“你是能找出毛病,还是你会修?”有人挑衅。
声声泣血,字字诛心。
梁先生默不作声。
万师傅站了起来。
“这点小事儿哪用得着我们梁厂长亲自出马啊,走,我跟你们瞧瞧去。”万师傅一抬下巴,示意他们带路。
“小事儿?你可真站着说话不……”说话的技工师傅虽然年轻气盛,但是看万师傅有点岁数,眉宇之间隐隐流露出技术流王者之气,他没再说什么,手往远处一指:“行,请吧。”
梁先生和万师傅跟着他们进了一个仓库隔间,里面摆着两台报修机器,那个技工师傅介绍说,找不到问题在哪儿,技术组折腾好几天,也没修利索。
“要不您们给看看?”他揶揄道。
万师傅打开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拿出扳手跳上去,左敲敲,右敲敲。
一个工程师说:“哎,你知道那一个零件多少钱吗?你可别给敲坏了!”
万师傅没理他,兀自围着机器敲了一圈,在一处站定,一锤子敲了下去。
“哎,你!”几个技术工冲上去,要把万师傅拽下来。
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
空旷的车间里突然传出金属碰撞的脆响,两个螺丝钉应声落地。
众人上前查看,原来是两个螺丝松动,卡在了机器里。
技工师傅们先是向万师傅投去了赞叹的目光,随即又转为质疑,这也太悬了,不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一个高级工程师指着不远处的另一台机器对万师傅说:“劳您再给看看那台。”
万师傅轻蔑一笑,拿着工具箱走了过去。
万能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三下五除二,搞定!
万师傅掸了掸肩膀上的头皮屑,用睥睨天下的眼神说:“不服来战。”
无人应战,他们服了。
技术流只凭实力说话。
一瞬间,工厂全体人员看向梁先生的眼神都变了,他们从心底同时产生了一个有待商榷的推理逻辑,那就是,能让如此高手甘当助理的人也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就这样,梁厂长空降鄙视链最顶端,技术流自觉稍息立正。
嘿嘿,一条过了,梁先生开心地想。
接下来就是三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