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时候的王月娥,并不能想到她小小的一个举动,会引起那般惊涛骇浪的后续。
那场火灾之后,一切好像又归于平静。后来王月娥有了身孕,不久她就生下了侯府的第二个孩子沈云飞。
不知为何,她看到怀里健康圆润的儿子,就想到出生时瘦的皱成一团,喂不进奶,差点活活饿死的小世子。
沈云飞越是健康的长大,她心中越是生出难以抑制的愧疚。
于是她用了更多心神去调理世子的病,却疏于对儿子管教,等她发现儿子的顽劣已经变成了恶劣,一切都没法挽回了。
人就是如此奇妙的动物,在那一刻,王月娥所有的愧疚,突然变成了恨。
她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命运,痛恨被摆布而步步错的人生,痛恨侯府,痛恨侯夫人,痛恨那个在她背后操纵一切的女人。
可王月娥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忍,她将所有情绪藏在了心底,依旧做个安守本分的姨娘。
哪怕那个明明已经死去何婉的儿子回到京城,成了人人交口称颂的状元郎,她也能波澜不惊,不问不提,好像什么都也没发生过。
唯一一次失态,是她在沈云飞被禁足还犯蠢的时候打了他一个巴掌。
她第一次拿出母亲威严,狠狠教导他:只要你能做个听话的好儿子,这侯府迟早会是你的。
世子的身体明显撑不了多少年,而那个沈心驰来路不明,根本不可能是侯府的血脉。
王月娥能猜出来,她背后那个人想对付沈心驰,不然也不会在沈心驰被困宫中时,让她想法子通知何婉的家人进京。
让许多年前她无心埋下的种子,能彻底破土,将沈心驰拽进布好的深渊里。
可她没想到沈心驰竟能平安化解,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让何婉的家人没有在圣上面前说出真相。
但是没关系,他爬的越高就越危险,只要儿子能和她一样忍耐,迟早有一日,他会是宁远侯府唯一剩下的儿子。
这是她能为沈云飞安排的唯一的路,也是对他的补偿。
而在火灾发生二十四年后,乔迎夏竟然随戏班返回了京城。
她已经从当年那个心机深重的小女孩,成为能独当一面川剧旦角儿。
乔迎夏的戏班在演出时出了事,然后她便来找了王月娥,说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后面的事,只需要她和侯夫人配合。
而她手里,牢牢握着当年的两个把柄。
侯夫人想问她当年那场火灾的真相,可乔迎夏反而用她知道那个女人没有死来要挟侯夫人,最后,她们以做法事为由,安排了乔迎夏在侯府再演白蛇。
但是王月娥知道,老侯爷和侯夫人不会放弃查当年的真相,于是她找人给她身后那个人传信,询问应该怎么办,然后她得到了一个利用乔迎夏除掉侯夫人的计划。
只是没想到,她和乔迎夏的密谋,竟被耳力惊人的伍丝丝听到,还提前找到了那块她们放在院子里陷害侯夫人的玉牌。
那块玉牌是很多年前,侯夫人落在世子那里,她偷偷收藏起来,果然等到了能用上的时候。
后来,乔迎夏设计在台上除掉了伍丝丝,又杀了那个看到一切的武生,这个女孩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太过危险,留下来迟早是个祸害。
于是她同乔迎夏商议好,她会帮她从密道逃出。
事成之后,就在角门的榕树旁,她会给她送上承诺的所有报酬,然后趁她不备,将匕首送进了乔迎夏的胸膛。
可她没想到,明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所有知情人都已经死了,竟还会被沈心驰给一一戳破。
花厅暖阁之内,王姨娘惊恐地伏在地上,柔弱地捂住脸道:“真的不是我做的,无凭无证,三爷为何要冤枉我。”
沈心驰微微一笑,手指按在那块染血的床榻上,道:“你猜乔迎夏为何要多此一举,在床上抹上她自己的血。”
王姨娘将眼从五指中抬起,然后就见沈心驰挥手将床褥掀开,里面竟然放着一张她写给乔迎夏的纸笺。
她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明明当初她是看着乔迎夏将这张纸烧掉的,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沈心驰将那张纸笺展开,拿在手上道:“乔迎夏这般狡猾,自然不会不留有后手。她没想到你会有胆子杀她,可她怕你会反悔,所以偷偷留下了与你密谋的证据,若是你不能按约定给她善后,她就会将这一切公诸于世。”
王姨娘惊恐地说不出话来,这时老侯爷站起,指着她的手指有些发颤:“二十多年前那场火,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王姨娘本能摇头道:“不是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心驰却将那块属于侯夫人的玉牌拿出来道:“你为了证据逼真,让侯夫人无可抵赖。特地拿出这块精心收藏的玉牌,将它偷偷埋在了那间院子里,没想到,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块玉牌如果常年被埋在烟尘之内,根本不会是这个成色,所以它只能是在不久前被刻意放进去的。”
他故意朝誉王笑了笑道:“这件事,王爷应该知道的最清楚。”
誉王曾经亲手设计血玉案,如何能不知道玉在土里埋的久了,成色是会变化的。
这时他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狠狠瞪了王姨娘一眼,随即摇头道:“唉,本王忙中出错,竟也被这个贱人骗了。”
沈明珠越听越气,对王姨娘质问道:“这些年来,我娘亲对你一向宽厚,从未为难过你,你为何要这么对她。”
王姨娘只是跪地痛哭,根本不敢看老侯爷和侯夫人的表情,她已经走到末路,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只从指缝里,偷偷瞥了誉王一眼。
誉王转动手上的扳指,一脸阴沉地望向窗外,幸好,他刚察觉不对时,安排的人很快就到了。
花厅门外,沈云飞被誉王的侍卫拿刀押着走进来,看见跪在地上的王姨娘,就嘶声喊道:“姨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姨娘心头一抽,她将捂住脸的手颤颤放下,双目通红,望着这个她亏欠太多的儿子,然后凄凄一笑,道:“云飞,是娘亲对不起你,娘亲会为自己赎罪。”
沈心驰听到这句话面色一变,可他动的晚了一步,王姨娘已经直冲到那侍卫的刀上,自己抹了脖子。
沈云飞看得目眦欲裂,推开旁边的侍卫,撕心裂肺地抱住王姨娘下滑的身子喊道:“娘亲!”
王月娥伸手摸着他的脸道:“娘亲这辈子做了太多错事,最错的就是没有教好你,现在娘亲用命还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好像有许多人围在她身边,那些她所背叛的,逼她去背叛的人,可她缓缓闭上了眼,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闭眼的那刻,她好像闻到了十五岁那年,家中海棠花开的香味。
她一生被人操纵,终究在这一刻,她得到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