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徐琅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惊云起初也未曾发现,是突然听到吉祥的一声“少爷”,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是跟从前一样幻听了,还摇头失笑了一下。
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
她如今对吉祥的那点念头已经没从前那么深了。
即便平日瞧见也未觉得如何,因此这冷不丁的一记幻听还让她有些错神,觉得这好端端的,她怎么又忽然想起他了。
直到那声音不曾间断,甚至还让她隐隐听到了小少爷的声音,惊云既奇怪又心惊,从小路外面探出去一看,果见那不远处的小道上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就是小少爷和吉祥两人!
这下惊云是真的慌了,想进去给姑娘和二公子报信又怕小少爷脚程太快,只能立刻提声喊了这么一声,提醒凉亭中的姑娘和二公子。
而后也顾不上别的,匆匆就往前迎了出去,想着尽可能地阻止小少爷走慢些,省得瞧见不该瞧的。
她大步往外走去,而凉亭之中,原本气氛正好、情意正浓的两个人,听到这么一声,自然也是什么好气氛和动作都跟着戛然而止了。
原本已经快要亲上的两个人,这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等徐琅进来就默默先分开了。
松开手,坐回到石凳上。
彼此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而此时两人相隔的距离也是今晚两人见面之后分得最开的一次。
但裴郁显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们就要亲上了……他平日情绪少有露于脸上的,此刻却全摆在脸上。
云葭刚在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裳,心里也颇为有些尴尬。
怎么也没想到阿琅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也亏得没被他撞上,要不然真是怎么说都说不清了,稍稍收拾完,确保不会让人起疑,云葭正想喊裴郁先一道出去,话还未出口,一抬头就先看到了他脸上的那点不满和不甘,刚才还翘着的嘴角这下是彻底往下压了,看着就十分不高兴。
忍不住失笑一声。
看了一眼外面,还没看见阿琅的身影,她决定先好好哄一哄他,便轻轻捏了下他的耳朵,在他睁大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轻声同他说:“别不开心了。”
被揭穿心思的裴郁听她这么说不免有些赧然,他轻咳一声,故作大度和成熟,不肯承认自己的幼稚:“……没有不开心。”
云葭听到这话,不由轻轻挑了下眉尖。
若放在平时,她必然是要再逗逗他的,可如今这种时候,也没多少时间留给他们多说。
想到今晚要给他的东西还没给,便趁着这个时候取了出来,也免得待会阿琅过来的时候被他瞧见。
袖子忽然被人轻轻牵扯了下,裴郁不明所以,还以为她要同他说什么,正想转过脸去问她怎么了,就见她手里握着一只墨青色的荷包。
墨底白竹,两旁还有双流苏,一看就是男子用的东西。
想到什么,裴郁的呼吸忽然一滞,想到一个可能,他猛地抬头朝云葭看去,便见云葭正笑盈盈望着他,见他看过来便笑着与他说道:“之前应允你的礼物。”
“里面放了宁神静气的香囊,你平日看书累了就取下来闻一闻。”
虽然已经猜到这个答案,但裴郁的心还是跟着重重跳了一下。
——‘你以后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这是当日云葭与他说的话,如今想起依然觉得振聋发聩。
他双眸又不禁变得微红起来。
黑眸一眨不眨凝视着她,修长的手指则轻轻牵住那几根流苏,把它带入自己的掌心之中,滑腻柔软的丝绸此刻正贴于他的掌心之中,可他却更想牵住她的手。
“裴小狗。”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
裴郁看着她,鼻音很重的轻轻嗯了一声:“在。”
显然还沉浸在那巨大的情绪之中。
云葭看着裴郁说:“你再这样红眼,阿琅可要真的以为我欺负你了。”
裴郁听到这话,眸光微怔,还未等他想明白什么,就听到凉亭外面徐琅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
……
徐琅正在朝凉亭走来。
他此刻的脸色十分难看,显然是看到惊云面上的惊慌了,尤其刚刚惊云竟然还敢试图阻拦他!如果不是因为念在她从小跟着姐姐,他早就要发脾气了。
但从惊云的反应也让他更加肯定裴郁肯定出事了,要不然惊云何至于如此惊慌!
这样想着。
徐琅神色微变,脚下步子自然变得更加快了,跟跑也差不多了。
可惊云见他这样,原本就有些慌张的小脸也变得更为紧张了,她再次试图去阻拦,却被吉祥握住胳膊,转头看去,就见吉祥朝她摇了摇头。
是在阻止她继续阻拦。
先前他已故意拉长时间让少爷止步也让惊云有时间可以提醒姑娘和二公子,刚刚惊云又阻拦了一阵,这个时候若再继续阻拦,只会让少爷不满、起疑……
而且这么久过去了,想必姑娘应该也已经想好对招了。
惊云知道他的意思,虽然内心依旧紧张担忧,但还是尽可能地放缓呼吸,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要不然姑娘那边没出什么纰漏,她这边倒是先让人看穿了。
不对!
惊云想到什么,忽然瞪大眼睛朝吉祥看去,吉祥这样阻止她,难道是已经……她脸上神情震动、目光也跟着微微闪烁起来。
吉祥知她在想什么。
他并未多加解释,只是松开原先桎梏着她胳膊的手,然后语气如常和她说道:“走吧。”说完,他便径直越过惊云往前走去。
而前方。
徐琅已经跑到要进凉亭的小路上了。
透过烛光,能瞧见薄纱之后果然有两个身影,想想也知道就是他姐跟裴郁,想到裴郁那个死脑筋,有错肯定自己一个人认,他心急如焚,一鼓作气往前冲了,快跑到凉亭那边的时候,还不等他冲进去,眼前的那片薄纱就被人挑了起来。
他一时顾不上挑起帘子的是裴郁,也未曾瞧见他正守在他姐身后。
而是先看到了他姐。
原本急匆匆的步子忽然被勒停,而他又敬又爱的亲姐姐就站在他面前,看着气喘吁吁的他问道:“大晚上,你不睡觉,匆匆来这所为何事?”
短短一句话就站在了上风,让徐琅来时想好满肚子的话竟一句都说不上来。
徐琅打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姐,一怕他姐掉眼泪,为他伤心难过,二怕他姐训斥责罚他,让他抄写家规和三字经。
因此此刻被他姐这般询问,徐琅哪还有刚才的冲劲?差点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刚想同他姐认错。
余光却忽然瞥见他姐身后的裴郁。
裴郁还低着头,一言不发,看着就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徐琅一时兄弟义气上头,也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他自然是不敢跟他姐叫嚣作对的,就连声音都不敢提得太高,只敢看着她小声道:“姐,林大河罪该万死,怎么处置他都不为过。再说这事是我的主意,你、你干嘛发落裴郁啊……你要处置就处置我。”
他被云葭看着,本来就有点没底气。
此刻自然声音越来越轻,头也跟着埋得越来越低:“他还要准备秋闱呢,之前不是你跟老爹说,天大地大都没他考试大,怎么、怎么你现在还主动找他麻烦啊。”
他后面那点声音轻得就跟蚊蝇一样。
裴郁听完就忍不住皱眉,刚想同徐琅说清楚,不愿她被误会,可步子才往前迈了一步,就被洞悉他所为的云葭按住了胳膊,制止了他还未吐出来的话。
“知道了。”
云葭一边说话一边收回手,算是直接认下了这一份她弟脑补的发作,“夜深了,你们回去歇息吧,我也准备回去了。”
徐琅怎么也没想到这事竟然这么简单,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他姐。
云葭看着他挑眉:“怎么,还是真要我把你们俩一道处罚了,你才开心?”
这哪能啊!
他姐每次处置人不是抄经就是抄家规的,他都怕了!
当即二话不说,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嘴里还一个劲的说道:“不用不用,我们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少爷认错向来飞快,只是下次敢不敢就另说了。
生怕他姐反悔,徐琅一面朝他姐讨好的笑笑,嘴里说着:“我最喜欢阿姐了。”一面伸手去拽裴郁的胳膊,拉着人就走,一边走一边倒是还知道冲他姐说道:“姐,你快回去歇息吧,我们也回去了!”
云葭看着他这副模样,没忍住失笑摇头。
又见裴郁被他拽着一步一个脚印,似乎颇为苦恼,又没有办法,只能转过头委屈地看着她,云葭看着他不禁又柔软了眉眼,冲他无声说了两字“去吧”,见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而后便任由徐琅拽着他往前走了。
“姑娘。”
惊云等他们走后才敢过来。
她还有些心有余悸,脸色也有些苍白。
云葭倒是十分坦然,见她这般还温声安慰了一句:“别担心,没事。”她原本就是抱着跟裴郁长久下去与他处的,自然也不担心真的被人发现如何,如今隐瞒也不过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可若真是隐瞒不住,也没什么,说清楚便是。
她站在亭中眺望前方,见他们已然走远了,便收回视线与惊云说:“我们也回去吧。”
惊云点点头,她跟在云葭身后,走的时候还拿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只是没走几步,想到刚刚吉祥的反应,惊云又不禁心下一沉。
“姑娘。”
思来想去,惊云觉得还是得先同姑娘说一声。
“嗯?”
云葭回眸看她,“怎么了?”
惊云不确定姑娘知道后会如何,但为了姑娘的声誉,她还是轻声把这事与人说了:“吉祥他好像猜到您跟二公子……”
见姑娘神色微顿,她忙又道:“奴婢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看他的反应……”
“不过刚刚幸亏有他,要不然奴婢根本没办法那么及时发现小少爷过来,他好像……是在帮我们。”
云葭听她这一句一句的,脸上原本的怔忡也逐渐恢复正常。
“无事,知道便知道吧。”
也不是什么惊天不能告诉人的大秘密,日后总要说的,何况她相信吉祥的为人。
“放心,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云葭这样说完,便把这事抛到脑后,没再继续想这事了。
惊云也总算松了口气,一边是姑娘,一边是她曾经爱慕过的人,她实在不希望他出事,还好,姑娘英明。
……
而另一边。
徐琅也总算松开了一直拽着裴郁胳膊的手。
他长舒了口气,余光一瞥,见裴郁竟然还有心情整理自己身上的衣裳,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什么了,这要换做平时,他肯定高低是要说他几句的,但今天……说到底他今天被他姐训斥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要不是他要去揍林大河,裴郁也不至于为了帮他被他姐发现。
唉。
徐琅叹了口气。
然后忽然又拿手轻轻拍了拍裴郁的肩膀。
裴郁还在看自己衣裳上面的折痕呢,徐琅这人人高马大力气也大,这短短一会功夫,他这新衣就被他拽得起了褶皱了。
此刻忽然被他拍肩,他自是不明所以,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今天算是兄弟我对不起你,我也没想到我姐能知道,平白害你被我姐骂,以后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徐琅一边说话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一副义薄云天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样子。
裴郁不需要他两肋插刀,只需要他不要再像今天似的突然过来,如果不是他,他们早就……
裴郁显然还有些心有不甘。
只是这些话,他自然谁也不能说,还好,她还给了他一份安慰,想到藏于袖中的那只香囊,裴郁又有些高兴起来。
这是她亲手给他做的香囊,世间独一无二的一份。
心里涨涨的,唇角似乎又要向上扬起了,怕徐琅瞧见起疑,他轻咳一声,敛去脸上才扬起的那点笑容。
“没事。”
他低声,又恢复成平日那副少言寡语的模样回应了徐琅。
可徐琅看他这样却更为感动。
他身边虽然朋友无数,但真要称得上可以两肋插刀的,从前也就赵长幸一个,只不过他跟长幸的关系向来是对外两肋插刀,可要在家里,那绝对是互相吐槽使绊子的主,我不好受你也别想好受。
没想到裴郁今日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徐琅怎么可能不感动?!
只怕亲生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他当即伸手搭在裴郁的肩膀上,一副推心置腹哥俩好的样子:“你以后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与我说,兄弟我绝无二话!”
裴郁闻言看他一眼。
他没什么要他做的,只希望以后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下手能轻一点。
察觉到身旁似乎有人在看他。
这个时候,除了徐琅带来的那个属下,也没谁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吉祥,元宝那个双生哥哥。
裴郁来徐府也有小半年的时间了,但与吉祥相处的世间却并不算多。
他性子沉稳,大多都是替徐琅处理要务,裴郁从徐琅口中知晓他在准备三年后的秋闱,与元宝跳脱的性格不同,吉祥为人沉稳、也颇为少言。
此刻察觉到他的注视,裴郁不由看了过去。
似是未想到会被他抓包。
四目相对的时候,裴郁能看见他眼中的怔忡,但也只是一瞬,裴郁就见他恭敬地与他微微颔首而后低了头。
裴郁能感觉到他的奇怪,却也未曾多想,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