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鼓还未响,姜辛夷见宝渡站了起来,问道:“做什么?”
宝渡说道:“我也是今日考官呢。”
“你弄什么名堂?”
“嘿嘿。”
“……”皮痒了这小孩。
铜鼓一响,两人当即下台。
沈厚生才刚走到台阶,就见旁人一个箭步飞了出去,直接从半丈高的擂台跳下,眼都不带眨的。
正拎着衣裳下去的他:“……”
丘连明觉得这种体力赛他有赢的希望了!比起输,谁不想赢,他当然想赢,不丢了辛夷师父的脸。
如今的他斗志昂昂,像头老牛冲了出去,转眼就把那贵公子撇在了身后。
这时就连方近谦都忍不住喊道:“你倒是快跑啊!”
已经在跑的沈厚生:“……”他跑的这么不明显吗???
周围人一阵哄笑,沈厚生瞬间红了脸,也不管什么形象了,加快速度往寺庙榕树下跑去。
心急的看众干脆也跟着他们跑,街道上没有去看擂台赛的人见了,以为前头有什么热闹事发生,好事的也跟着往那边跑。
转眼队伍就变得浩浩荡荡,热闹无比。
沈厚生已经落下了丘连明一大截,忽然瞥见几个同窗,他们今日与他一样,穿着太医院学生的衣裳,佩戴一样的帽子,可他发现他们就连发髻都梳的跟他一样。他刚皱眉,一同窗就说道:“我特地找了几个跟你身形差不多的人,这会人多又乱,你赶紧乘车追上丘连明,我们会引开他们的注意的。”
本来就着急的心被他这一激,沈厚生的心跳得更加快了,他气恼道:“我沈厚生在你们眼里就是这种人???滚远些,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这是方院判安排的,我们太医院绝不能输!”
沈厚生恼怒:“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回头告诉院使。”
“难道你要输?丢我们太医院的脸?”
“你们如此行径才是丢太医院的脸!”沈厚生跑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还要分一口气来骂人,气血逆行,脸都煞白了。
几个同窗急忙停下,看着他夺命狂奔。
他们相视一眼,说道:“不愧是我们的大师兄啊。走吧,跟老前辈们复命去,我们大师兄经受住了考验!”
这会丘连明已经快跑到榕树下了,忽然冲出一个人,差点挡了他的路。他本想绕过去,可看见这人的脸他急忙停下:“宝渡,你怎么从这蹿出来了?”
宝渡说道:“辛夷姑娘说,她已经帮你打点好了一切,这次比试你一定会赢。”
丘连明喘气笑道:“别胡闹,辛夷师父才不会做这种事。”
“……好吧,是我帮你打点的。”
“哈,打点可是要很多钱的,你没有。”
“……”宝渡绞尽脑汁说道,“是我家少爷不忍心辛夷姑娘伤心,偷偷帮她打点的!总之你不用比了,赢啦!开不开心?”
丘连明说道:“宝渡你怪得很,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信,我们辛夷堂和辛夷堂的朋友可没有这种坏心眼的人啊。你别说了,你到底想不想赢!”
他拨开宝渡,继续赶路。
宝渡着急了,他这是要验证他是不是有邪念,不是要向老前辈们证明他是个憨批!
两头的消息传回擂台,老前辈们纷纷赞赏道:“心气正直,无鼠辈之举。”
姜辛夷这才知道宝渡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那想必方院使也不知道,这种事是瞒着双方师父做的,这仿佛也在考验师父的品德。
南林寺庙榕树下,早成了年轻男女许愿之地,树如伞盖,葱葱郁郁,却被无数红绸缠裹,承载各种祈愿。
丘连明赶到时,有两人正在树下等待。
一人招手道:“丘大夫,我是您的病人。”
丘连明急忙上前放下药箱,查看他腿上伤势,这伤不过是崴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他总觉得这试题不太对劲,就算是比拼体力,也不至于出个如此简单的题目吧?
他没有多想,打开药箱为他处理。
待他快结束时,沈厚生这才跑到。
平日里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这会已经快跑到气厥了,他几乎是瘫在榕树下,喘得脸色发白。
丘连明合上药箱,忍不住问道:“可要我替你针灸提气?”
沈厚生气喘如牛,努力摆了摆手,连句话都吐不出来。丘连明犹豫片刻,便提上药箱走了。
他这是稳赢了呀。
怎么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
医者未必都有强健的体魄吧?他就见过不少医生是久病成医的,那种如何比拼体魄?
丘连明不懂这道试题的意义。
可偏就是这么考的。
旁人见他呆头呆脑的,也不跑,想他胜者之人便着急起来,喊道:“你倒是跑起来啊!跑三里地去敲鼓啊!”
丘连明回神,看着前路目光微凝,在路人的催促下,他终于是跑了起来。
这边沈厚生为患者的腿伤系好布条,即便明知已经落下丘连明一大半路程,可为伤者疗伤时,仍是仔细谨慎,有着他一贯的慢条斯理的作风。
“输咯。”有人幸灾乐祸道。
沈厚生气息微屏,没有理会,他收好药箱,随即往擂台方向跑。
跟来时一样快的速度,甚至比那更加不要命的模样。
救人时可以慢,可不救人的时候,他就要拼命了。
这会丘连明恐怕已经敲响锣鼓了吧。
伫立在擂台上的巨大的铜制锣鼓,响声一定很好听,沉闷厚重的声响或许可以传遍整座京师。
他辜负了方院使的厚望,辜负了诸位教导过他的先生们。
沈厚生从未觉得如此难受。
前面道路拥堵,比来时行人更多,隐约还能听见痛苦的呻吟声。
从旁掠过,那里果真有人倒在地上,而且不止一个,都在痛苦哀嚎。地上竹架散地,绳子四落,抬头望去正有一间房屋在修缮,似乎是刚发生了坍塌断裂。
然后他在那里看见了跪地救人的丘连明。
沈厚生一愣。
明明能赢比赛的人,却在这救人。
他刚慢下脚步,便有人说道:“这是赢的大好机会啊,你再不跑快些就要输了。”
沈厚生当即跑快了些,可很快他又跑了回来,在众人的惊诧声中,也如丘连明一样,打开药箱,救治伤者。
两人凝神救人,根本不管旁人怎么劝阻,此时输赢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此时唯有一个身份——大夫。
擂台上,仍不见两人回来的方近谦忍不住站了起来眺望:“就算是吃草的老牛也该走到这了。”
“莫急,丘连明也未归来。”方院使抬头看看姜辛夷,她仿佛全程都是这种气定神闲的表情,似乎根本不在意输赢。
忽然有人高声:“回来了!”
方近谦又一次站起来,还以为能看见夺命狂奔的两人,可谁想却看见两头老牛。
他们走的简直比千年王八还要慢!
他要是能被急死,此刻就已经死了十回了。他冲那边喊道:“你倒是快跑啊!”
喊他们快跑的人不在少数,可两人愣是没有争跑。
待走回擂台,也不拿鼓槌。
沈厚生说道:“我输了。”
众人哗然。
丘连明说道:“你要是没留下来,就赢了。”
沈厚生偏身盯他:“你留了,我没留,那我成什么了?”他硬气说道,“先从榕树下走的是你,先在竹架下留的人也是你,无论如何,你都是赢的那个人。”
丘连明皱眉,他觉得不是:“在你也留下来的那一刻,我们就没有输赢了。”
沈厚生抿了抿唇,心高气傲的他不能接受自己是获胜者,输了就是输了。
台下的看众也陆续从旁人嘴里得知了方才的事,那催促他们快拿鼓槌的声音也小了、轻了,纷纷赞叹着,一时台上也是议论纷纷。
宝渡都快急死了:“这算什么,也该分个胜负呀。”
“他们早定了胜负了。”
宝渡问道:“早就?你怎么看出来的?”
姜辛夷说道:“你看这些老前辈,笑得跟花似的。”
宝渡一抬头,那十位长者可不就是笑得灿烂如花嘛!
笑罢,最年长的医者缓缓站起,台上台下立刻寂静。
老者说道:“一个月前,我们十人陆续收到方院使亲笔信函,邀我们前来裁决两位年轻医者比试胜负。我们来后,共商试题,发现无论是从普通的基础考,亦或是考辨证、针灸、用药,都觉欠缺了什么。直到后来我们才发现,考题本身就错啦。”
“学医者并不止步于这三场比试,即便此刻医术更胜一筹,他日也有可能超过对方,如今的比试有什么意义么?没有,只会挑起太医院与民间医术的对峙,无论是谁赢了,对我岐黄之术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
“可是一颗医者仁心,却是最难得的。能摒弃胜负、能摒弃贪念,以救死扶伤为己任,那才是真正的医者,才是杏林门中最想要的人才。虽说比试有三局,可真正的试题只有这一题,考的便是医者仁心。所以今日我们设了此局,意不在比试医学造诣,只要一心学医,那都是能治病救人的大能,天赋不是成为大夫的唯一前提,坚守救人的初心,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老者感叹说道:“万幸,今日在各种利益和贪念面前,你们两位仍能坚守初心,留步救人。”
此刻丘连明和沈厚生才终于明白十位老前辈的良苦用心。
就连姜辛夷方院使甚至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们会为了这场比试深思熟虑到如此地步。
一瞬让人肃然起敬。
甚至让人觉得豪壮。
老者的背后,是千年的医学之魂,是永不忘记救死扶伤的初心。
老者说道:“第三场比试——平局——”
“好——”
围看的数百人沸腾,无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