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连明欣喜道:“师父。”
辛夷姑娘。沈厚生偏身看她,看得仔细,没瘦,没胖,一如既往这般镇定,淡如白莲。
人往往会因为对方认可自己的偏好或者见解而亲近对方,哪怕之前觉得她讨厌,如今也觉得不重要了。方近谦就是如此,他客气道:“姜大夫。”
姜辛夷看看他,嗯?吃错药了?
哪次见面他对自己不是横眉冷对的。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丘连明欢喜得像个孩童,“您这几日不在铺子里,病人都不愿让我替他们看病,怕我学艺不精。”
否则按照平日,这店门口早排满人了。
这连宝渡都不怎么来了,说闲得他发慌。
师父回来了就好,一切就都能好起来了!
方近谦趁机说道:“对啊,你若没名气,谁愿意将脑袋往这送。去太医院打磨个三年,任你去何处开药铺,都不会再有人质疑你。”
丘连明说道:“哎呀,怎么又提这事,我都说了我不去,我要守着辛夷堂。”
“……”犟驴!倔死你。
姜辛夷倒来了兴致:“怎么,太医院要招我这徒弟进门?”
沈厚生插话说道:“是,辛夷姑娘。方院使特意交代命我们来招贤纳士,想让丘公子入太医院门下,精进医术。”
丘连明生怕自家师父看不到自己的决心,语气强硬:“我不去。”
“这好像不错。”
三个大男人都意外了。
姜辛夷说道:“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如今方院使发话,又有方院判亲自来请,为何不去?”
丘连明张张嘴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多少是觉得委屈了。
师父嫌弃他?
方近谦说道:“那劳烦姜大夫好好安排。”
“我不去。”丘连明来了脾气,“我生是辛夷堂的人,死是辛夷堂的鬼!我哪也不去!”
姜辛夷被逗笑了:“胡乱发什么誓呢。”
丘连明看着她,眼神无比坚定,还带着些许生气:“我是认真的,师父。我不去太医院,我要守着您。辛夷堂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夫,我怎能离开。”
别说姜辛夷,就连沈厚生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忠厚甚至有些木讷的卖饼青年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着这样坚定的话。
这大大超乎了他对他的认知。
哪怕他如此木讷,可依旧敢说出自己所想。
而他出身名门,却远没有他这种自信和坚定,敢向心仪的姑娘展示自己的内心。
只这一瞬间,他对丘连明便从路人心思多了一份敬重。
丘连明负气进去了,方近谦只觉自己是劝一头驴进玉皇大帝的玉清宫,不去也罢!
沈厚生看着方院判拂袖离去,没有立刻跟过去,转而姜辛夷。
不得不说,刚才的丘连明好似给了他什么勇气。
有些话他想对她说。
“我……”他犹豫再三,欲言又止,“我……”
姜辛夷看着他迟疑的眼神,突然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便说道:“今日我还有事忙,就先告辞了。”末了她又说道,“若日后你要与我切磋医术,我很乐意奉陪。”
沈厚生也是个聪明人,这话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除了医术,其余的话都不必说。
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是此刻的他吧。
可他终究是个好面子的人,也深知她已有良配,自己即便表明心意了又如何,只是徒增对方姑娘的烦恼。
他心中放不下。
但必须放下。
他微微作揖,郑重道:“好。”
似郑重拜别了自己心仪的姑娘,往后再见,最多也不过是朋友。
他轻叹一口气,看着姑娘走进那药铺的大门,久久不能移步。
姜辛夷走进药铺,没看见丘连明在这,又往里院走,就见宋大娘在劈柴。
她唤了她一声,宋大娘蓦地停下手里的斧头,连声音都在轻轻发抖:“哎呀!辛夷你……你没事吧?”
她在衣服上擦着两手便小跑过来,将她上下打量:“脸色很好,没掉肉,应该没受什么罪吧?怎么好好的就被关在宫里了,哎!以后你少往宫里跑,那地方……晦气!”
姜辛夷听见最后两个字笑了笑:“确实晦气,嘘。”
“哦哦,嘘。”宋大娘问道,“可是吃了早饭出宫的?大娘蒸了包子。”
“我吃过了。”其实是吃不下,心里压了事,是一口粥都喝不下去。她说道,“丘连明呢?躲哪个房间去了?”
“刚看他往厨房走呢。”宋大娘又说道,“这几日你不在,他就连家都没回了,说要守在这等您回来。天天都有人来等您,他就一个一个解释过去,愿意给他看病的人也不少,但愿意开药的却不多。现在你回来了就好,他也有盼头了。”
姜辛夷说道:“我去劝劝他。”
她走到厨房,丘连明正在烧火。
他将地上掉落的零碎枯草放进灶里,火灼灼燃烧,映红了他的脸。
她倚在灶台一侧,还觉得壁垒温热:“你不听听为什么我要你去太医院?”
丘连明负气道:“休想赶我走。”
“那你为何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赶我唯一的徒弟走?”
丘连明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好像很值得深究,终于看她:“为什么?”
“一是方近谦说的,去太医院走一圈,你身上便镀了一层金,百姓对你的信任会达到巅峰,于你行医救人是好事。”
“哦。”
“二呢,是太医院与我的教法确实不同,我让你去并不是让你死守在那,三年后学成出来,再回我身边,这是两者结合的好机会。”
丘连明有些被说动了,问道:“我还能回来?”
“能呀。”姜辛夷又说道,“三,我要暂时离开辛夷堂……”
“师父你要去哪里?”
“别插话。”
“……哦。”
姜辛夷说道:“这次去狩猎场被关在宫里的女眷大概有五十人,具体原因你们应该还没有听见风声。”
丘连明摇头:“没有。”
“嗯,事情很严重,我们回来后也是要禁足的,所以辛夷堂我暂时开不了。你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刚好去太医院镀金,对吧?”
“所以师父是因为这样才让我走?”
“否则呢?我为何要把一个又听话又孝敬我的徒弟拱手相让呢?”姜辛夷说道,“你去太医院走走,就知道那里有很多值得学的地方。不要忘了,你的师公曾是太医院院使,有许多规则都是他定的呢,你代我去学学,走一走他曾走过的地方,看一看他曾安排看的书籍。”
她说得真诚,丘连明细想这三点,也慢慢接受了。
“我去……但是我三年后一定要回来的。”
“嗯,知道了。”
姜辛夷微微笑着,她没有说她要去报仇了,杀魏不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失败了还容易被东厂记恨,或许会赔上她的命。
万一殃及旁人,那大理寺的人不说,她这个唯一的徒弟呢?
这可是她的宝贝徒弟,她是师父唯一的徒弟,丘连明也是她唯一的徒弟。
她相信丘连明终有一日医术会超过她,那便可以救很多很多人了。
所以她不能出事。
她要送他走,去安全的地方,救更多的人。
跟她撇清关系,让他去太医院吧!
“三年后,师父等你学成归来。”
她说着,恍惚想起当年的师父。
师父当年是在客栈直接离开的,没有带任何东西,说明他不是去救人。可师父每次出门都是为了救人,她如今才猛地明白——或许魏不忘是在客栈里找到了师父,师父为了保护她,便用什么借口让魏不忘离开了那个地方。
师父是察觉到了危险的。
可他没有选择呼救,而是跟魏不忘走。
师父保护她的心思,一如如今她想保护自己徒弟的心思。
姜辛夷想清楚后,泪夺眼眶。
对魏不忘的恨意再深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