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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武侠修真 > 侠影美颜 > 第69章 皇甫湜《顾况诗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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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皇甫湜《顾况诗集》序

《顾况诗集》序

作者:【唐】皇甫湜

吴中山泉气状[1],英淑怪丽,太湖异石,洞庭朱实,华亭清唳,与虎丘、天竺诸佛寺[2],钩绵秀绝[3]。君出其中间,翕清轻以为性,结泠汰以为质,喣鲜荣以为词。偏于逸歌长句,骏发踔厉[4],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胁[5],意外惊人语,非寻常所能及,最为快也。李白、杜甫已死,非君将谁与哉[6]?

君字逋翁,讳况,以文入仕,其为人类其词章。尝从韩晋公于江南,为判官,骤成其磊落大绩[7]。入佐着作[8],不能慕顺,为众所排,为江南郡丞[9]。累岁脱縻,无复北意[10],起屋于茅山,意飘然,若将续古三仙[11],以寿卒。

湜以童子,见君扬州孝感寺[12]。君披黄衫,白绢鞳头,眸子了然,炯炯清立,望之,真白圭振鹭也。既接欢然,以我为扬雄、孟轲,顾恨不及见[13]。三十年于兹矣,知音之厚,曷尝忘诸!

去年,从丞相凉公襄阳[14],有白顾非熊生者在门[15],讯之,即君之子也。出君之诗集二十卷,泣示余发之。凉公适移莅宣武军[16],余装归洛阳[17],诺而未副,今又稔矣,生来速文,乃题其集之首为序。

注释:

[1]吴中:指苏州。[2]华亭:地名,在今上海松江西平原村,即古华亭谷。清唳:清越的鹤鸣声。虎丘:山名,在苏州西北七里。天竺:在浙江杭州灵隐山飞来峰之南,分上中下三竺,有三天竺寺。[3]钩绵:钩联绵亘,牵引连绵之意。[4]骏发:迅疾犀利貌。踔厉:腾跃飞动貌。[5]“穿天心”二句:形容想象奇特,出人意外。[6]与:亲近、跟从。[7]“尝从”句:韩滉于德宗建中二年(781)六月为润州刺史,辟顾况为判官。唐代节度使设置判官二人,分判参、兵、骑、胄四曹事。[8]入:自外地调入中央任官。顾况在江南时,与柳浑、李泌交好。贞元三年(787)正月,柳浑为相,征况为校书郎。同年六月,李泌为相,迁况为着作佐郎。[9]为江南郡丞:李泌卒后,顾况因以诗嘲权贵,被贬为饶州司户。[10]脱縻:谓解职弃官。无复北意:不再有北上长安谋官的意向。[11]茅山:在江苏句容县东南四十五里,又称句曲山。汉代茅盈与弟衷、固自咸阳来此山修道,相传皆得道仙去,世称三茅君,因名此山曰茅山,亦称三茅山。[12]孝感寺:在今江苏扬州。[13]顾恨不及见:但以不能见到(我成名)为恨。[14]去年:指文宗大和二年(828)。丞相凉公:李逢吉(758—835),字虚舟,系出陇西。敬宗即位,封凉国公。襄阳:指李逢吉于敬宗宝历二年(826)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事。山南东道治襄阳,在今襄樊市。[15]顾非熊:顾况之子。《唐才子传》记其事迹。[16]宣武军:指大和二年(828)十月李逢吉为宣武军节度使。宣武军治汴州,在今河南开封市。[17]装:整治行装。

赏析:

顾况是唐大历时代的着名诗人。他为人狂放不羁,不拘礼法,好嘲侮权贵,因而一生仕途失意。诗如其人,他的作品和他的性格一致,不囿于成法,不僵化板滞,富于想象,且多以口语入诗。他与柳浑、李泌等名诗人相交甚厚。宋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评》中说:“顾况诗多在元(稹)、白(居易)之上,稍有盛唐风骨处。”严羽固然是以“盛唐气象”为论诗标准的,此说不尽切当,但也确道出了顾况诗的独特之处。宋黄叔达(黄庭坚之弟)认为,咏望夫石的诗作中,“以顾况为第一”(宋陈师道《后山诗话》)。皇甫湜是顾况的晚辈,又是知音,同情其遭遇,敬仰其为人,加之受顾况之子之托,因而这篇序言也就写得情酣墨饱,机杼别制。

一是叙乡里以写其诗风。一般的书序如介绍其籍贯乡里,多平平道来,交代清楚即可。皇甫湜却就其出生地的自然风光、名物胜迹,以显示诗心孕育之胎。顾况,一说是浙江海盐人,一说是苏州人,后者就是以皇甫湜这篇序言为重要依据的。

“吴中山泉气状,英淑怪丽”,总写苏州风景的特点。英,杰出;淑,精湛;怪,奇异;丽,秀美。四字并列,写山泉风物的造型、色彩、韵味。接着分别写“太湖异石”、“洞庭朱实”、“华亭清唳”三景。太湖石系太湖中的石骨,因波激浪冲,而成玲珑剔透、皱瘦多孔、姿态万千的石头。洞庭朱实,指太湖东山盛产的红橘。华亭清唳,指古华亭谷(今松江县平原村)白鹤的鸣叫。这些再和虎丘、天竺诸佛寺相联结,成为天下绝秀之景。皇甫湜以“石”喻其坚贞,以橘比其文采,以鹤唳暗射其有如陆机的才气。一“怪”、一“异”、一“绝”,突出了其地的特异超常。作者写景不是单纯叙说顾况家乡的美好,选景完全服务于写人及其诗。因此继而以“君出其中间”导出顾况的器质:“翕清轻以为性,结泠汰以为质,喣鲜荣以为词”。他的秉赋有吴中山泉的清净轻盈之气,素质有太湖山石的狂放之神,文词有东山红橘之光灿。顾况外有傲岸之态,内有脱俗之性,加之锦心绣口,他的诗作也就非同一般。作者首推他“偏于逸歌长句”,指出顾况于各体之中,古诗最多,绝句次之,律诗最少,歌行尤为擅长。这也正可看出顾况不愿为音律所拘,喜用可自由驰骋的古诗与豪放不羁的歌行体。最后盛赞其诗歌成就与地位:“骏发踔厉,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胁,意外惊人语,非寻常所能及,最为快也。李白、杜甫已死,非君将谁与哉?”形容他的诗如骏马奔腾飞跃,想象奇特,出人意表。例如他的《悲歌》其三:“新系青丝百尺绳,心在君家辘轳上。我心皎洁君不知,辘轳一转一惆怅。”设想新奇,形象逼真。他的《春草谣》:“春草不解行,随人上东城。正月二月色绵绵,千里万里伤人情。”以春草写离思不乏佳作,而顾况以其“随人上东城”写出了离恨绵绵,别具情味。再如《郑女弹筝歌》:“郑女八岁能弹筝,春风吹落天上声。一声雍门泪承睫,两声赤鲤露鬐鬣,三声白猿臂拓颊。郑女出参丈人时,落花惹断游空丝。高楼不掩许声出,羞杀百舌黄莺儿。”极尽渲染夸张之能事,其不受规拘,确属罕见。

二是述仕履写其人品。书序一般都先行介绍作者的字号、乡里、履历,而本文先从乡里之景观入篇,第二部分才写其字号、仕履;写这些又非一般的客观叙述,而是以此显示其“不能慕顺”的性格。顾况“以文入仕”,而且曾为韩晋公滉的知遇,被辟为判官,更得柳浑、李泌的赏识,相交甚厚。贞元三年(787)正月,柳浑为相,征况为校书郎。同年六月,李泌为相,迁况为着作佐郎,掌撰写碑志、祝文、祭文等事。凭顾况的文才,“骤成磊落大绩”,屡屡完成显着的功绩,从而不断升迁。但又因“其为人类其词章”,他的词章“骏发踔厉”,超常异俗,自然个性也就“不能慕顺”,放逸不拘,高尚绝俗。在那样的社会中,如果不与贪虐的官僚同流合污,必然视为异端;如果不谄媚逢迎,必然被排挤打击。他如此的个性,导致“为众所排,为江南郡丞”,自属意中之事。《唐才子传》卷三《顾况》条说:李泌卒,作《海鸥咏》云:“万里飞来为客鸟,曾蒙丹凤借枝柯。一朝凤去梧桐死,满目鸱鸢奈尔何!”嘲诮权贵,大为所嫉,贬为饶州司户。顾况在饶州四年以上,他在《寄秘书包监》诗中说:“一别长安路几千,遥知旧日主人怜。贾生只是三年谪,独自无才已四年。”顾况每多关心民生疾苦之作,其旨则在揭露、讽刺黑暗统治。如他的《筑城二章》,其小序云:“筑城,刺临戎也。”《十月之郊一章》序云:“十月之郊,造宫室也。君子居宫室,当思布德行化焉。”《囝》揭露福建地主、富商、官僚勾结掠卖儿童,摧残他们身体的残酷行径。凡此种种刺贪嘲腐之作,必然不为当世所容,受谗遭贬自然属意中之事。

顾况受打击后,终于参透了人生之理,摆脱了名缰利锁,隐居于今江苏句容县茅山的大茅岭东,自号“华阳山人”。作者说他“意飘然,若将续古三仙”,就如汉代茅盈、茅衷、茅固三位修行得道的仙人一样。顾况晚年佛老思想占了重要地位,如他的《闲居自述》:“荣辱不关身,谁为疏与亲。有山堪结屋,无地可容尘。白发偏添寿,黄花不笑贫。一樽朝暮醉,陶令果何人!”《归山作》:“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青山。空林有雪相待,古道无人独还。”《题明霞台》:“野人本自不求名,欲向山中过一生。莫嫌憔悴无知己,别有烟霞似弟兄。”顾况确是过着“世事休相扰,浮名任一边”的淡如水、洁似玉,自由如行云舒卷、自然似春花荣谢般的生活。作者从顾况的经历写出了他不媚世、脱尘俗的人品,最后交代“以寿卒”。《文苑英华》卷七○五、《全唐文》卷六八六均作“以寿九十卒”。

三是忆交往言其知遇。三十年前皇甫湜和顾况相遇,那时皇甫湜还是“童子”,顾况已是享誉文坛的诗人,在皇甫湜的眼中,顾况丰采清逸,身披黄衫,头鞳白绢,其衣饰显示风度不凡;目光炯炯,神采焕发,其精神更见超然脱俗。因而说“望之,真白圭振鹭也”,不仅觉得他的外形如洁玉光灿、白鹭飘逸,而且其品德亦如无瑕之玉、凌霄之鹭。在顾况的眼中,皇甫湜俨然是神童,与之“欢然”相接,情绪热烈,已忘年忘形。把一个小孩子比作扬雄、孟轲,可见皇甫湜聪颖过人,居然使前辈“恨不及见”。皇甫湜受到如此殊宠,怎不叫他三十年来一直感激“知音之厚”!追叙这一段交往,一方面使顾况的形象跃然纸上,一方面显示了自己对前辈深厚的感情。

最后,说明写这篇序言的直接缘由。顾况之子顾非熊携其父诗集二十卷,到襄阳找到皇甫湜,“泣示余发之”,诚恳之极,后又催促序文,心急之极。皇甫湜出于对顾况的知遇之恩和景仰之情,加之其子的心诚情深,自然乐而为序。

综观皇甫湜这篇序言,写出了顾况的人品、诗品,将其乡里、履历与写人格诗风错综安排,构思别具一格。同时,这样写也足以表现顾况社会观、艺术观形成的原因:环境造就了顾况的人品,人品决定了诗品。这是颇有见地的。行文简洁平易,形象鲜明,在皇甫湜文集中也是风格颖异的。由于皇甫湜感激顾况的“知音之厚”,因而文章写得华采风发、挚情流漾,自然对顾况诗集的整体评价就有失准之处。顾况早期之作还锋芒锐利,可归隐之后却圆润滑利,消退了那种忤世疾暴的精神。至于说“李白、杜甫已死,非君将谁与哉”之语,显然也言过其实。